云屹的行动能力已基本恢复,背一个人在身上,对他这样的活儡来说,几乎轻若鸿毛,丝毫不显吃力。
从这里往骨屋,也就不足千步的距离。
云屹背着毒幺走的很快,即便如此,沿路滴滴洒洒,仍旧留下了一条猩红的血线。
起初,云屹还感觉不到什么异样,随着毒幺的鲜血漫地越来越多,他的鼻翼不由微微耸动了一下。
血腥味愈渐浓重,这是修士的血。
可是……
云屹嗅着这股浓郁的有些不正常的味道,没来由的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。
脑海中突然“吽吽”之声大作,云屹脑袋生疼,如万针刺颅,一瞬间,好似从九天落入幽冥。
极致的痛楚,令他根本无法忍受!
以他这具特别的活儡来说,身体多数部位都与其他活儡别无二致,唯独脑颅是最特殊的地方,也是他最薄弱,最无计可施的地方。
这一刻,什么伪装,什么谨慎,统统都难以顾及。
云屹惨呼一声,痛得扑倒在地,扑倒的位置向前,骨屋门被“哐当”撞开,二人双双跌入屋内。
毒幺被甩了下去,摔落一旁,而云屹则是倒在了骨屋门边。毒幺勉力硬撑着坐了起来。
尽管她现在虚弱无比,却仍无法掩盖她的惊诧。
她看着双手抱头,在地上不住翻滚的云屹,心中疑问连连。
活儡是无法正常说话的,想发出个简单的音节,都得由腹腔才可发出。
以这具活儡目前刚炼不久的状态,想说一句完整的话,那是万万不可能的。
可毒幺方才听的真切,那一声惨叫分明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。
不光如此,眼前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?
活儡本是受她控制,可如今,她已连连对其发出了好几次指令,却均是泥牛入海,没有半点回应。
还有他痛苦不堪的样子,究竟是怎样造成的?难道是重创她并逃走的那个修士所留的暗手?
如果真是这样,居然连她都没有一点发觉,这也太匪夷所思了。
毒幺想不明白,这也仅是一种可能而已,还并不排除其余可能性。
她还在思索之际,蓦然间,感觉身子一轻,好似疼痛感突然减轻了许多。
然而,随即她就见到了有生以来令她最为恐惧的事情。
鲜血似一条匹练,从眼前闪现,毒幺低头一看,源头正是她腹部那个被破开的大口子。而匹练的去向,正是云屹!
毒幺的瞳孔骤然放大,在她惊骇欲绝的眼神中,在她莫名其妙的无能为力下,鲜血从半空形成一条抛物线,流向了此时已经一动不动的云屹所在,并由其体外缓缓渗入。
毒幺是做梦也没有想到,事情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。
这完全不合乎常理,活儡一经炼制成功,无论在何种情况下,是绝不会出现背主的情形。
这一几乎是常识的铁律,而今却在她的身上被推翻了。这怎能不令她惊骇莫名!
而眼下的情况似乎更加复杂,因为,从云屹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样子来看,她发现,这一突变,貌似,并不是云屹在主导。
此时的云屹,痛苦的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,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昏厥过去。可是,脑海中却始终有一点清明,促使他硬生生的忍受着这种难言的苦痛。
他的身体仿佛被禁锢在了原地,导致他连动弹一下手指都做不到。
仅有的一丝清明,也让他得以知道眼前发生的事情。
这一切,究竟是怎么回事?
看着云屹原本惨白的皮肤一点点的有了血气,毒幺的一颗心狠狠地沉了下去。
别说这具活儡已经不受她的控制,现在更已威胁到了她的生命安全!
毒幺本就虚弱,身上的力气所剩无几,她拼尽余力抬起手,想要按住腹部的伤口,不让鲜血往外喷涌。
可惜,终究是徒劳的。
本来只要给毒幺疗伤的一点时间,使她可以调动起元气,她也不至于没有一丝反抗之力。
谁成想?事情发生的太突然,毒幺近乎于绝望。
身上的血液一点点干涸,毒幺清晰的感觉到身体在渐渐发冷。
她慌了,彻底的慌了!
修士的身体构造已经不同于常人,全身上下无一不蕴含着修为的痕迹。
可即便是修士,体内的血液一旦流失殆尽,就算不死,也会被打回原形,等同于废人。
可现在,毒幺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,真真是陷入了绝境。
她此时的挣扎,显得那么无力,脸上虽有血迹,却难掩血迹下的那尽是苍白。
感受着趋渐变冷的身躯,一点点流失的温度,毒幺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片悲凉。
想不到,大仇未报,却栽在了自己亲手炼制的活儡身上。
万骨,白窟山,显儿……
她还有太多的放不下,哪怕给她一点点恢复的时间,她又怎能这般狼狈?
一个堂堂凝元三期的修士,结局竟是如此的憋屈!
“显儿!你可千万要藏好,娘亲这次恐怕难逃一劫,可你要好好活下去。这个活儡浑身上下诡异非常,也许从一开始,就是我失算了。但愿他找不到你。只要他伤害不到你,在这五骨别居,你就是安全的。”毒幺心心念念,在油尽灯枯之际,牵挂最多的,却还是她的女儿。
半盏茶的时间,云屹依旧处在痛苦之中,毒幺更是煎熬无比。本来纤细的身材,如今更是缩了不少。
好半晌,云屹的剧痛感慢慢减轻了下去。
他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,然后,有些吃力的抬起头,长发枯乱下,一双原本森白的眼瞳,已然恢复了些许正常。
他缓缓站起身,从毒幺的身上扫过,又看着那地上遗留下的一道渗入土中的血线,怔在那里。
骨屋门边,云屹眼前一阵恍惚,余悸未定。
他呆呆的看着毒幺,半天缓不过神来。
一时之间,就好像是脱胎换骨一般,他的身上活力奔涌。可他还弄不清楚,刚刚怎么会有那样的突变?
毒幺一动不动的蜷缩在地上,全身枯槁,只有一双眼睛,还有些微神采。
呆立了片刻,云屹使劲晃了晃脑袋。自己体内充盈的血气,让云屹隐约中想到了什么,可一时又把握不住那个脉络。
他可以动弹后,已仔细内视过。结果吓了他一跳!
他的身体,数天前被毒幺炼成活儡之后,体内的血液早被抽取的一干二净。
可是现在,有了毒幺的血液注入,他的身体除了还是肿胀外,全身上下,无一处不是血气盎然。
除了这个发现,云屹还感觉到他的体内似乎…似乎有了大量金元气的存在。
这只是一种感觉,他并没有真正从体内看到。
云屹神色复杂的看着毒幺,毒幺现在的凄惨模样,实在令他有些难以接受。
“刚刚,是怎么回事?”沙哑的声音,从云屹的嘴里传出,如两块火花石在一起使劲摩擦,听在耳里,分外难受。
为了印证自己的判断,云屹只能问起了这里除他之外,仅有的一个活人。
毒幺的眼睛反射性的又瞪大了不少,从那眼睛里表达出的意思,除了不可思议,还是不可思议!
她知道,事情早已超出了她的控制。或许,真的无力回天了。
“其实,当初即便被你炼成了活儡,我也一直都会说话。只是,从来没在你面前表现出来。”云屹的眼中趋变正常,说出的话,不再遮掩。
毒幺颤颤巍巍想伸出手,单手在地上微抖半天,最终无力的放弃了。
她体内的血液被云屹吸了个干净,一身实力从凝元三期彻底跌入谷底。
修为境界虽然还在,但现在不提云屹,就是随便一个地境士,都足以置她于死地。
袁成的本命识铭,在她体内爆开,这对她的伤害,太重了。如果给她点疗伤时间,未尝不能恢复一些。
事情就是这样弄人,屋漏偏逢连夜雨,船迟又遇打头风。
异变接踵而来,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,以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。
连番的重创,使毒幺全身几乎动弹不得,说话就更不用提了。
云屹问了几句,毒幺只是以眼神来传达。这就让云屹为难了。
按理说,毒幺是他的死敌,他现在这么悲惨,都是拜毒幺所赐。现在毒幺成了这副样子,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趁她病,要她命!
可是云屹还存了别的想法,他被毒幺炼成了活儡,现在人不人,鬼不鬼。
这模样,即便他脱离了毒幺的掌控,最后活了下来。可又如何以这副尊容行走于外?
到时候,难保不会被其余修士当作异类来处理。
他现在没有修为,没有实力,要什么没什么,倘若成了众矢之的,那他很有可能会举步维艰。
毒幺既然有能力把他炼成活儡,说不定,也有办法让他恢复原样。可毒幺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,连话都不能说。
救她吧!一旦毒幺缓过来,云屹就完了,他已经暴露,毒幺说什么也不可能再留下他这具不听掌控,充满危险性的活儡。
可不救她吧!云屹想从毒幺嘴里知道点什么,都是不可能的。
一时间,云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。
况且,他还不知道,这五骨别居现在安全与否。那辛川宇跑的时候,可不怎么像身受重伤的样子。
还有和他同来的那个修士,如果他们去而复返,现在的局面无疑是雪上加霜。
他对毒幺早先的布置一无所知,只能按照他所掌握的情况,尽可能的把最坏的结果都考虑到。
云屹步履迟缓,从这头走到那头,又从那头走到这头,反复踱来踱去,苦思权衡着。
他将事情尝试着一步一步往前推算,想到了某些关节,终于促使他下定了决心。
不管怎么说,眼下,他的大敌依然是毒幺。